“叮铃！”一声响，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起来，唐文推开了这扇有些简陋的门，走了进去。
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机油味，许多废旧的机械义肢凌乱地摆放在角落里面。斑驳的墙壁已经开始掉灰，露出了里面灰黑色的混凝土。如果不是外面挂着诊所的招牌，会让人误以为走进了一家破旧的机械工厂。唐文缓步走到空无一人的前台，有些茫然地四下张望。
“请问······”
突然，一声娇柔的童声在这个杂乱的环境之中突兀地响了起来。但唐文却仿佛被毒蛇咬到一般，全身肌肉猛然绷紧，机械义肢的右手在零点一秒之内将那把黑色的唐刀猛地拔了出来。这个房间不应该有人，他那身经百战的直觉是这样告诉他的。
这时，一张少女稚嫩的脸庞从前台后面露了出来。她的身材是如此地娇小，以至于那高高的前台桌完全遮挡住了她的身形。唐文诧异地望着这个小女孩，一瞬间竟忘记将刀收了起来。
虽然他没有更换电子义眼，但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经验让他的感觉敏锐无比。相比于那些完全依靠机械义肢的外家打手，他更加擅长察觉出人类那特殊的精神波动。只要唐文走进一个房间，他不用眼睛就能知道这个房间里面有多少人，每个人长多高，有多重，装备了什么程度的义肢，擅长使用什么武器，甚至连隐藏在他们义肢之中的暗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这一次，在这个空空荡荡的诊所中，他竟然会漏掉这样一个羸弱的少女。不对，只要是活着的人，他都能察觉到。他的感知从来没有出过偏差。
这个少女······是什么东西？
少女看着唐文手中的那把唐刀，眼眸之中竟然没有一丝少女应有的恐惧。她爬上了凳子，让自己站的更高一点。这时，唐文才看到了她的全貌：她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旗袍。那头黑色的长发在头上扎成了两簇，用两只蓝色的发带固定住，看上去像两个包子，为的是凸显这个年龄段的少女那份天真与活泼。她的那双大大的眼睛直视着唐文手上的那把刀，但唐文却从中看到了少女不应该有的深邃与成熟。
她看上去就像上海旧区随处可见的小女孩，但唐文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心中的警惕。不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什么，相反，别说杀意，眼前的这个少女根本没有散发出任何可供识别的信息。她没有生气，没有波动，甚至没有呼吸。她就像一个鬼魂般，突兀地出现在了那里，毫无痕迹可循。
等等，没有呼吸？
唐文凝视着少女那双空灵的眼睛，当他察觉到那液晶做的瞳孔与脖颈后方的端口时，他才明白少女是一个人偶。但这个人偶绝对不是简单的人偶，虽然为机械人偶编写的脚本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模仿人类的动作，但没有哪个程序高手能将人类的神态模仿地这么惟妙惟肖。这名少女的一举一动，绝对是有人类的部分在其中。
“‘魂魄转写’吗？”一想到自己即将拜访的这个男人，唐文的心里终于有些释然了。他缓缓地收起了刀，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然早就知道他所在的地方是大名鼎鼎的“左道钳子”的诊所，但他还是不禁为这个男人的作风感到不满。“魂魄转写”是当今社会一项十分惊人的发现，它能将人类的灵魂转化成可供读写的电子信息，并实现灵魂的量化与转移。但就是这项可以载入史册的发现却成了禁忌中的禁忌，遭到了社会最大程度的抵触。原因就是这项技术从头到尾都透着股浓浓的邪恶。灵魂从肉体抽离的过程中，不知源头的能量会爆发出来，将灵魂的容器烧毁。也就是说，“魂魄转写”会对承受者的肉体造成毁灭性的破坏。而且，整个转写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稍有不慎就会对抽取的灵魂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医学界已经明令禁止了这项不人道的研究，大多数医生也对这一领域忌讳不已，认为它是邪道，是人类科学不应触碰的禁区。电脑刑法更是把这项邪恶的仪式列为了最最严重的犯罪。但“左道钳子”谢逸达却丝毫不忌讳这一点，他不仅在地下的研究室里继续“魂魄转写”的研究，现在又堂而皇之地把注入了人类灵魂的人偶摆放在前台，以提示来访的人自己那旁门左道的能力，好像打心底里以此为荣。
“您看上去不像是来求医的人呢，是有别的事情来找谢医生吗？”这时，人偶说话了。但听到这句话的唐文却再次皱起了眉头。看上去，这名少女拥有独立的意识与判断能力，其中的灵魂不知有多少分量，一半？还是更多？而且，刚才他还没有注意到，现在少女的话在他的耳中却有着一股诡异的回音，好像她的声音之中夹杂着另外的情感与意识一般，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但这些却不是唐文所关心的，他这次来有着更加深刻的目的。
“是的，我有件事情要请教一下医生，他现在人呢？出诊了吗？”唐文将那些东西抛诸脑后，正色道。
“呵呵······”宛如银铃轻转般，少女捂着嘴笑出声来。那股独特的感觉又从他心底浮现出来，少女有着与她的外形毫不相称的优雅与成熟，像哪家的深闺大小姐。
“谢医生从来不出诊的，他现在在手术室里，为一名病人更换义肢。请您在那张沙发上稍稍等待一会儿，我去给您沏杯茶。”
唐文四下查看，才发现少女口中的沙发是指他身后那放着一堆杂物的，有些脏乱的黑色沙发。唐文正想回头阻止少女沏茶，却发现少女已经没有了踪影。
唐文没有去坐那张已看不出模样的沙发，他只是站在那里，机械右手不知不觉地握住了腰间唐刀的刀柄。这只右手是在五年前丢掉的，一柄快到极致的剑砍断了它，他不得已才移植了机械手臂。其实在这个非法机械改造泛滥的年代，像唐文这样的还保持着大部分肉身的人已经不多见。自从被称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机械化技术成熟之后，人类的存在方式已经越来越诡异。你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是浑身塞满半导体与导线的人类。他们大都舍弃了人类原来的大部分器官与肢体，换上了更加强力且高效的机械内脏与义肢。这种技术在大大提高了人类的能力极限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各种地下产业无法抑制地冒出，新的电子毒品，网络犯罪，还有因“魂魄转写”而衍生出的色情产业，这种恶的爆发让每一个国家都头痛无比。其中，以非法机械义肢改造这一产业最为猖獗。新的技术让人类力量的极限上升到了一个不可知的领域，所以人类本性中那对于暴力的向往便毫无掩饰地呈现了出来。人们开始无节制地改造自己的身体以求达到那一极限。这种狂热当然会带来利益，所以，机械改造便一跃上升到了最最赚钱的行业之一。单单这一项的行业就不知道造就了多少帮派的崛起，其中以青云帮的上海义肢公司最为鼎盛。但那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三个月前，统治了上海地下产业几十年的庞然大物青云帮像一股青烟一样在一天之内倒下了，上海义肢公司也宣布倒闭，整个青云帮就像一场梦一般，好似从未出现过。对于这样的变故，就算现在还有人为此唏嘘不已。
突然，一股茶香吸引了唐文的注意力，这股淡雅的芳香在这个肮脏的环境之中显得那么地突兀，就像一朵陷身淤泥之中的海棠花。唐文愣住了，这股茶香竟然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本就为往事而来的他不禁又陷入了回忆。
在他的记忆中，那片美丽的桃花林里，他也喝过一杯有着淡淡清香的花茶。
“你会泡茶？”唐文弯下腰，接过少女踮脚递来的茶杯。这茶杯虽不名贵，但朴素中透着股优雅，看上去赏心悦目。不过，这里的主人似乎不会有这么高的格调。
“粗茶一杯而已。”少女一笑，又爬上了前台后面的椅子。但唐文却感觉手中的茶杯越发沉重。少女的原来面貌是什么样的呢？肯定是一位浑身上下都萦绕着古韵的少女吧！但现在，她原来的身体早已枯萎，她的灵魂已不知被扯成了多少份，其中一部分就蜷缩在这么一个娇小的身体里面。这一瞬间，他打心底里面涌出了对“左道钳子”的厌恶。这名少女就像上帝开的一个玩笑，处处都透着股恶趣味般的残忍。
唐文已经不敢去品手中的这杯茶了，他怕又想起那片桃花林，以及那林中的旧友。但这时，旁边的门被推开了，一名双臂都装备上了沉重机械义肢的男人走了出来。唐文轻轻放下茶杯，看了过去。
“看样子手术已经完成了，谢医生马上就出来。”少女对唐文说道，唐文与那名机械化拳师对视了一眼，对方从他身边走过，推门而出。
“叮铃”一声，门上挂着的铃铛又发出清脆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怎么，还有病人吗？真是的，对于你们这种不预约就跑过来的混蛋们，我要说多少遍才行？”这时，不耐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位穿着白大褂，拿着一瓶白酒的中年人从后面走了出来。顿时，一股难闻的酒气便将空气中的那股茶香冲的干干净净。
唐文正了正神色，看向了这名中年人。
虽然唐文认为左道钳子是一位毫无道德底线的男人，但在他的想象中这位昔日医学界的天才好歹应有起码的职业道德。但现在看来，这位医生还是一名酒鬼。
“‘鬼手’唐文？”突然，左道钳子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
“哦？”唐文倒是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真的是你吗？”左道钳子一惊，然后脸色愈发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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